上下两分钟
一家人准备外出,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步入电梯。
儿子嬉闹着跟了进来,看电梯门徐徐关上,便幸灾乐祸地对着正在锁门的妻子喊道:妈妈,你赶不上电梯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电梯已开始下行,顿时无名火起,怒道:很有趣吗?这里就一条电梯,去到一楼不还得回来接妈妈,上下两分钟的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儿子无辜抗辩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赶不上的。
我责备道:你为什么不按住开门键等她?
儿子一脸迷茫,委屈地低下了头嘟囔:我又不认识开门键……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或许在他幼小的认知体系里,电梯门开开合合并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而我却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无论如何,发出去的火是收不回来了,只好愧疚地指着电梯按键给他讲了一遍电梯运作的原理。
又一天晚上,看文件时遭到了儿子不停地骚扰,只好哄他去洗几个圣女果吃。
约莫几分钟,听厨房的水声一直没有关停的迹象,顿时又无名火起,本想骂他不爱惜水资源,话到嘴边突然想起电梯里那上下两分钟,才察觉他从未自己洗过圣女果、刚才也没交代他要洗多久,便平静地说:每个冲洗两下搓干净就好。
儿子“哦”一声爽快地关上了水龙头。
我舒了一口气,幸而没有想当然又造成一宗“冤假错案”。
人总习惯以自我为中心。
于是,不管是父母对孩子、老师对学生、领导对下属、青壮对老人,还是窗口业务人员对前来办事的吃瓜群众……认知层次高的一方总会想当然地认为我所知道的你也知道。
于是,当认知层次低的一方在信息差下未能达到预期时,指责、厌烦、鄙夷等负面情绪也就随之而来,结果自然是关系闹僵、不欢而散。
或许下次发火前,你也可以想想这上下两分钟……
君所纠结,实无差别
在淋浴间给泡脚桶装热水时,无意间瞥见架子上的洗漱用品,突然发觉海飞丝洗发水和舒肤佳沐浴露的按压泵头从尺寸到外观几乎毫无差异,第一反应是莫非业界出了通用的标准工业设计,不禁感慨世界终究要走向大同。
好奇之下拿起细看,翻过背面才发现两瓶都印着宝洁P&G的标识,还真是始料不及。印象中海飞丝和舒肤佳都是各领风骚的大品牌,不曾想居然都在宝洁公司麾下。如此一来,既是同一家人,用同一款配件也就合情合理了。
顿时兴致索然,只是苦于桶里的水才刚满一半,百无聊赖便细看起瓶身上的小字,又发现这两瓶还产自同一厂区,连净含量都一模一样,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突发奇想,假如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单凭商家在电视广告上刻意制造的印象大谈这两个牌子两款产品孰优孰劣,终究是要贻笑大方。
又记起每次去菜市场,总会为该买这家的猪肉还是那家的猪肉犯难,却从未考虑过有没可能两家的猪肉都是来自同一个屠宰场乃至同一头猪身上……这实在是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问题。
漫漫人生路,我们常常在各种各样的抉择面前举棋不定,然而兜兜转转后才发现,困扰我们的,很多情况下并没有“李逵”和“李鬼”这样的本质区别,无非就是“海飞丝”与“舒肤佳”之类的表象差异。
当然,我们并不排斥勇于追寻事物本质的猛士,只是对于一般人而言,本质经常是很难探索得到的,假如为了虚无缥缈的本质而浪费了弥足珍贵的光阴,未免得不偿失。
或许,抛开事物的本质,随波逐流、随心所欲,乃至随机扔个硬币,也不见得就坏事。
往后余生,再买洗发水,我只挑便宜的……
空虚肠粉
早上去龙眼市场,远远看到人行道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本以为是什么新店促销,走近时才发现又是小吴肠粉,顿时愕然——前两周傍晚时分路过就见这店大排长龙,当时还怀疑又是饥饿营销、雇人捧场的手段,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粗数之下,从队尾到队头将近三十人,不禁十分好奇队尾那帅哥基于什么心理愿意为几口肠粉忍受这可以预见的漫长等待,队中那美女此刻左顾右盼、一脸无奈又是怎样的心态……
无意间转头一瞥,却发现斜对面不足十米处另一家肠粉店竟门可罗雀——这一现象大概只有玄学才能解释了。
无论如何,我自知没有这种耐心和雅兴,也理解不了这群衣着光鲜的年青人,只好自顾越过人群悄然离开。
等买完菜再次路过时,美女倒是不见了,大概她已经满足了口腹之欲;帅哥也挪到了队中,却看不出他脸上有接近目标的兴奋,反而多了方才美女同样的无奈……
或许这又是勒庞所谓“乌合之众”的现实写照。当然,大概这群年青人并不认为吃条肠粉都需要独立之精神,但群体的口碑和行为已经实际左右了他们对价值的最基本判断,让他们在无意识间走向了队伍的末尾;等到队中反应过来时,沉没成本又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无聊的等待,于是便有了美女和帅哥的无奈……
突然想起纪录片上美国经济大萧条时群众排队领取救济金的画面,虽然时代不同、国度相异,但时空交错之下这两列人还是有了“空虚”这个交集,尽管前者是肚中空虚、后者是心里空虚……
甜甜
妻每次带儿子从硬笔书法兴趣班回家,总会喜形于色地给我捎来几句老师关于儿子是写得最认真那个、进步比别的小朋友快、按目前节奏寒假可以去考二级之类的评语。
我每每闻言总笑而不语,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大概率只是兴趣班老师哄骗家长心甘情愿继续掏钱、小孩心甘情愿继续上课的职业话术罢了,或许他教的每个孩子都是写得最认真那个、都比别的小朋友进步快、都能在寒假考二级……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儿子学习态度和能力的不信任,只是站到了更高的维度,以更加冷静的心态看待外人可能别有用心的恭维进而更加接近事实真相罢了。
其实,置身事外者,要看清事实真相,往往不难;身在局中者,要保持头脑清醒,则不简单。
上周有位从事保险业的朋友来访,初次见面,就直夸我公众号上的小作文写得好。我不禁十分受用,轻飘飘地仿佛明天可以去领诺贝尔文学奖。
直到猛然察觉她应该是通过朋友圈了解我的公众号时,才恍惚记起某本书上提过,快速和一个陌生人建立沟通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聊他熟悉和感兴趣的领域,而取得这个陌生人好感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在他熟悉和感兴趣的领域狠狠夸他。
这才平静下来,暗想也许这只是她们职业培训里的必修课吧。但我无意去验证她是否居心叵测,也并不恼她可能言不由衷,毕竟专业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何况外人恭维也好、贬损也罢,我的公众号它就在那里,绝不因某句评价而转移。
生活中,甜甜的赞美总能让我们如沐春风、忘乎所以,在自我感觉良好里误判了形势、放松了戒备,一不留神就跌入甜甜背后的陷阱。
咎由自取,这似乎也算宇宙间的一种守恒,虽然说来多少有点讽刺。
终归就一句,虚荣心害人不浅……
房中兰
办公室那丛莲华同志送的兰花,两年来一直多得前台小姐姐悉心看护,长势甚好。每日工余看着这抹翠绿,倒也心旷神怡。
不料出差数周不见,归来一看竟长出了斑驳的菌点,其中一株更是枯萎大半,顿时莫名伤感。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我在外期间,办公室内闭了门窗、关了空调,光照太弱、温度过高——兰花娇贵受不了这罪,就用丑态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我懊恼不已,几日后再出差时,便刻意留了门、开着灯。
又几日再见,不知哪位有爱之人帮我刈除了枯萎的那株,斑斑点点也褪去大半,年初萌发的新芽更像瞬间长大,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美好,心情不觉愉悦了起来。
回过神不由又暗自苦笑,果然环境不但影响着物,还左右了人。仲淹大师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突然想起《三体》的射手假说——神枪手在靶子上每隔10cm打出一个洞,设想靶子上生活着一种二维智能生物,它们中的科学家在观察自己的宇宙后,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每隔10cm必然会有一个洞。它们把神枪手一时兴起的随意行为,看成了自己宇宙中的铁律。
倘若兰花有灵,不知会对房间内白天明亮舒适、夜里黑暗闷热的环境有何设想,对接连数周的环境变故又作何解释。或许它们也会据此总结出一套房中铁律,但它们应该做梦也想不到这不过是人类的空调和电灯在作祟而已。
物是这样,人更如此。我们总习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避不开世俗的眼光、跳不出情感的羁绊,以为自己认知的就是真实的,却不知一切无非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为向下兼容刻意营造的假象罢了。
当你自信时,不要乐观,跳出房外,或许你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当你怀疑时,无需绝望,抬起头来,可能你已趴在了窗口上……
拾荒老妪
在南澳岛数日,晚饭后百无聊赖,只好又去前江湾走走。
背朝大海倚在护堤上,望着海滨路上熙熙攘攘的游客,突然发觉人类对“归宿”的执念实在难以理喻——即便是风光迤逦的4A景区,假如没办法把它当成“家”,待久了也会厌烦。
正出神间,不经意瞥见一干瘦老妪骑着小平板三轮,拉着几个破纸箱和蛇皮袋,沿着人行道缓缓驶来。
仔细看时,那花白的马尾辫、土灰的格子衫——没认错的话,前日傍晚和渤兄去南澳县城内闲逛时,曾在不同路段的不同方向偶遇过两次,那会已隐隐觉得不可思议,今日再见,果是有缘。
突然想起“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六度分隔理论,或许她是我某个熟人的朋友的亲戚的同事的邻居的姑妈吧……
思索间,老妪已在离我二十余米的一个垃圾桶前停住,跨下三轮,扒开盖子,探身进去,一阵摸索,竟毫无收获,却也不恼,若无其事地跨上三轮,朝我这边靠近。
许是景区人流量大,我的前方又有一个垃圾桶,于是便见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这次却神奇地掏出了十几个各色饮料瓶——相信对大多数拾荒者而言,这应该算得上意料之外的惊喜了,但她依然面无表情,麻利地把瓶子装进蛇皮袋,跨上三轮,不慌不忙地蹬向下一个垃圾桶。
我一时木然,不禁暗想,得经历过多少风雨洗礼,才能练就这番从容,仿佛一切看淡,得到与得不到,在其内心都激荡不起一丝的波澜。
相形之下,我们总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要,得到了,便欣喜若狂;得不到,就肝肠寸断。患得患失间,便方寸大乱。
殊不知放长远看,我们当下所在乎的那些东西,其价值可能还不如这十几个被人丢弃的饮料瓶……
我不禁一阵自嘲,和着轻轻的海风,目送这位拾荒老妪缓缓离去,祝愿她在下一个垃圾桶里,继续找到属于她的东西……
一篇日记
今日有幸听了不少高人高见,可惜早起困乏、精力涣散,大部分内容终没记住,只对“务实、勤奋、自律”一句印象颇深。
高人曰:做到以上三点,便能和普通人拉开差距。
大凡高人高见,基本都能直接判定为真理。然而我午间细细寻思,勤奋和自律,确实是鹤立鸡群者显著之特征、必备之素质——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于是否胸怀进取之思想、坚韧之意志。
至于务实么,重点显然在实,但当今世界,实实虚虚、虚虚实实,要辨清理明,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由此足见高人毕竟是高人,非我凡夫俗子所能比及。
无妨,且就先向三分之二的高人看齐。
癸卯年三月初八,是日记之。
隐身花
春夏之际,从澄海回老家,倘若走沈海高速,过海湾大桥后继续南下,便能邂逅一路的花海,或粉或白或黄或红,一树树连成一片片,簇拥在道路两旁,令人应接不暇、如梦如幻,以至于我不止一次猜想,这段高速公路的设计建造者们一定是群浪漫的幻想家,不然决不可能缔造出与交通要道如此格格不入的美好。
这天路过,再次沉醉于花海间时,猛然却想到了一个严肃的话题:从小到大,面对甘甜的蜜,我们似乎只会歌颂辛勤的蜜蜂,从未考虑过要感谢无私的花朵,就连这份甘甜的名字,也总被冠以蜂蜜而不是花蜜——仅仅是由于这份甘甜需由蜜蜂采集后间接提供,蜜的原始生产和直接奉献者便在人类的功劳簿上莫名隐身,这种现象实在匪夷所思。
毋庸置疑,我们不能指责蜜蜂抢了花朵的功劳,毕竟蜜蜂也在人类的甜蜜事业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扪心自问,我们更该反省自身的薄情和无知,以期往后不再忽略这些可爱的花朵。
当然,忽略花朵事小,冷落恩人事大。人生路上,我们常常会对爬坡过坎时拉我们一把的人感恩戴德,往往却遗忘了前方默默为我们开山劈路的人。固然,拉我们一把的人,直接帮助我们走出了困境,十分可敬;但假如没有开山劈路的人,我们甚至连出发都是奢望——从这点上讲,他们同样可敬甚至更为可敬。
遗憾的是,国人内敛的天性终究迫使我自行模糊了三十多年的记忆,于是即便开山劈路者的名单很长,此刻我却连一位也未敢贸然致以感激。
罢了,就以此文祝福这些可敬的人们,愿你们一切安好!
海鲜摊上的两面老板
除夕早上去西门市场买海鲜,看有个摊位摆出了硕大一盆花甲,也懒得学主妇们弄湿手去挑拣,直接叫老板给我称两斤。
本想老板会图省事拿出个网勺来舀,不料他竟比主妇们还细致,逐个上手敲击辨音,把破损坏死的统统找出扔掉,两斤花甲硬是选了十来分钟。
我甚为感动,心想难得遇上良心卖家,刚好春节要备多点食材,不如一并在这购买。于是扫了一眼档口,瞥见案板边上还放着一小网兜码得整整齐齐的青口,大抵是到货后还没来得及陈列出来。便价也不问,直接让老板整兜卖给我。
不料老板并未直接整兜上秤,而是端出了一盆水,大费周折解开网兜,把青口都倒了进去,哗哗啦啦在那捞了又捞。
我大惑不解,以为老板是要把青口洗干净,但端出来的水本就混浊,显然无法达到这个效果……
直到回家路上,那袋青口渗出的水刚好滴落到我鞋上时,才焕然大悟——原先网兜里的青口,经过运输,水分早已沥干,直接上秤,估计要少些斤两,老板这“多此一举”的动作,其实是用青口的价格把水份卖给了我。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总想不明白为何老板卖给我花甲和青口时,会出现两副截然不同的嘴脸,以至于一度怀疑,老板可能精神分裂,我只是碰巧遇上他良心卖家和黑心贩子的两种人格罢了。
这段时间看了些书、经了些事,慢慢豁然了:老板用心挑选花甲,无非是要确保我不会因为吃到臭海鲜坏了心情或肚子,这是他道德的底线;假意洗青口,昧着良心掺水,无非是想多赚点钱,这是他生存的手腕。
人心大抵如此,既正又邪,但我们并没有权利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批判这种现象,毕竟江湖险恶,皆因生活所迫。倘真遇上黑心贩子,也只能是甘苦自知了。